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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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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這是出院的第一天。

陳聞也一覺醒來, 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。

好像他從未離開過這個家,去醫院走的那一遭不過是個冗長無聊的夢境罷了。

直到目光虛虛落在床頭櫃的助聽器上,才慢慢凝實起來, 意識到他周遭依舊是不同尋常的寂靜。

他起了床,重又戴上了助聽器, 懶懶地往客廳走。

昨晚許馥說她今天有事,早上會出門很早,晚上也不回來吃飯, 叫陳聞也不用操她的心。

那他今天做什麽好呢?

要不要去車隊露個臉, 安撫下軍心?

還是去公司處理處理積壓的事務?

正想著,發現客廳花瓶下壓了一張便箋紙。

[建議今日活動範圍控制在小區周邊3公裏以內。謹記:不要去太吵鬧的地方。

許馥]

更吸睛的是, 那“建議”兩字明明寫了上去, 後又被幾道橫線狠狠地劃掉了。

不是建議, 是命令。

陳聞也捏著那紙看了半天,眼底漫出笑意。

於是他白天健身, 設計賽車,晚上夜跑。

明明做的事情與在醫院時大差不差, 但他卻覺得未來一切明朗,充滿希望。

他終於可以重新聽到聲音。

盡管戴著助聽器的感覺不太適應,耳朵感覺一直悶堵著,但他仍在安靜的家裏簡直佩戴。

書頁翻動, 筆尖落在白紙,拖鞋摩擦地板, 微風撫動樹葉……

都是美妙的奏鳴曲。

他用的這張桌子,許馥也曾坐在這兒看過書。

他休息時站在陽臺遠望, 也是許馥曾看過的風景。

他們共享著相同的物品和空間,感受著同樣地點的物換星移。

未來會不會有著交互著的人生?

陳聞也覺得失聰好像對他的影響並不大。

幸好擁有助聽器, 他感恩這樣偉大而精妙的發明。

他決定從今天就要開始堅持佩戴,包括睡覺的時候,任何情況下都再也不摘下助聽器。

要讓自己完全習慣它的存在,然後繼續正常的生活下去。

直到夜跑後回家洗了澡,他決定去趟超市。

他謹記著許馥的命令——

周邊3公裏以內,沒問題;

太吵鬧的地方,時間這麽晚了,超市也不會有多少人,沒問題。

沒想到,在這樣的大城市堪稱寥寥無幾的人流量,已經足夠他崩潰。

廣播聲、交談聲、小孩子的打鬧聲、塑料袋的摩擦聲——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,再放大,像石子不斷墜入湖面,漾起一圈圈無限延伸的漣漪。

吵鬧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失去方向。

他後知後覺地發現,自己竟分不太清楚聲音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過來。

“讓一下,讓一下,”超市準備打烊,工作人員駕駛著專用的洗地機,巨大的轟鳴聲和他的聲音混在一起,然後是劇烈地碰撞——

“哎呀,怎麽搞的!”

工作人員著急忙慌地將洗地機停下,跳下來問陳聞也,“沒事吧?”

陳聞也臉色發白地扶住了旁邊的貨架。

那麽大的聲音,從右後方,還是左後方來,他竟然會為此感到猶豫——

他對自己的猶豫感到憤怒,於是按照自己的判斷作出了抉擇,根本不願轉頭去看一眼確認。

而結果是那洗地機恰好正撞在他身上。

他真的判斷錯了聲音。

作為一個曾經的賽車手——

他判斷不出身後的轟響和鳴笛。

那工作人員很是緊張。

……這人不是碰瓷的吧?

通道很寬敞,本來明明根本撞不上,怎麽猶猶豫豫地,最後硬往他車上撞啊?@無限好文,盡在文學城

“對不起,對不起。”他連忙道歉,偷摸地打量陳聞也,很帥,很高,很年輕,穿一身名牌,看著也不像碰瓷的啊……?

再定睛一看,看到了他戴的助聽器,恍然大悟,眼神瞬間從小心翼翼變成了憐憫,“啊……你……”

陳聞也從沒在別人眼中看到過憐憫。

他看到對方的視線毫不避諱地停留在他耳朵的助聽器上,那視線赤/裸,好奇,明明是善意,但卻他戾氣橫起,很想問一句——

好看麽?

那奔湧而上的情緒讓他覺得自己很陌生。

他脾氣雖然差,但從來不會在外面無緣無故地和他人吵架,還是一個充滿善意和憐憫的打工人。@無限好文,盡在文學城

這是屬於弱者的,陌生的、無能的戾氣。

“沒事。”陳聞也閉了閉眼睛,克制著情緒,勉力吐出兩個字,頭也不回地走掉了。

他忍耐著吵鬧,忍耐著痛意,按下突突跳動的太陽穴,挑選了東西,結了賬。

然後在走出超市的一瞬間,迅速地捕捉到了許馥的身影。

聽不到好像也有好處,動態視力變得更加敏銳,一眼就可以看到她。

也有可能是在這昏沈的夜晚,她太過於明亮。

她裹著白色呢大衣低頭走得匆匆,一看就是挨了凍。

怎麽會穿得那麽單薄?

陳聞也微微蹙起眉,剛想迎上去,卻看到了身後向她奔跑過來的男孩。

緊接著,

陳聞也看到她撫上男孩的眉眼,看到她親昵地捏了男孩的臉頰。

看到男孩擁抱她,也看到她伸出雙手環繞過了他——

最後看到男孩垂下頭,幾近虔誠地親吻了她的額頭。

唇即將落下的瞬間,那戾氣重新席卷了他,他張了張口,差一點就要暴怒地將這一切全部喊停——

緊接著他再次意識到那戾氣的來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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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自於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
她主動捏了那男孩的臉頰,還擁抱了他。

她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。

……她會不會正期待著這一個吻?

而他,應該以什麽資格去打斷她正期待發生的事情?

心臟麻痹到停跳。

疼痛迅速流向四肢百骸,讓他幾乎站立不穩。

……為什麽?

他不明白。

對方明明看起來年紀比他更小一些。

為什麽他可以,而自己不可以?

他們有什麽區別麽?

陳聞也怔忡地擡起手,撫上耳畔冰冷的助聽器。

-

柔軟的唇瓣被滾燙淚水濡濕,輕輕貼上了自己的額頭。

一觸即分。

許馥聽到盛郁壓抑著聲音道,“抱歉……”

她蹙了蹙眉,微微歪了腦袋,重又往那個方向看。

他已經不見了,站著的地方變成一片空白的陰影。

那陰影蔓延開來,揪著她的心也空空落落,不上不下,變得模糊而看不清。

……這樣也好。

她嘆了一口氣,推開了盛郁。

盛郁看到她微微挑起眉打量自己,嫵媚卻冷艷,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。

“盛郁,”一向溫柔的聲音,也帶了幾絲陌生的冰冷意味,她平靜道,“你逾矩了。”

-

門被打開,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

偏橘色的光線從百褶燈罩中透出,取暖器被提前打開,屋內很暖和,紅糖姜茶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,甜絲絲的,帶著溫柔的辛辣。

“回來了。”陳聞也瞥她一眼,從燉盅裏取出來一個小碗,“今天降溫,你就穿這樣出去?”

“……啊,忘記看天氣預報了。”許馥反應遲鈍了半拍,她轉身脫掉大衣,從大衣兜裏摸手機出來,卻不想帶出一個盒子。

她楞了一下,忙伸手去接,沒接到,還讓那盒子滾得更遠了一些。

一路滾到了陳聞也腳邊。

他把手裏那碗紅糖姜茶放在桌邊,慢條斯理地摘下了手上的隔熱手套,俯身幫她撿了起來,又走過來將那小盒子塞在她手心。

“小心一點。”

許馥站在那裏還沒反應過來,低頭發呆似地盯著手心看。

……盛郁什麽時候偷偷塞她兜裏的?她竟然都沒發現。

她怔楞的模樣映入陳聞也眼簾,他覺得有點好笑似的翹起唇角,調侃道,“凍僵了?紅糖姜茶,窩了個雞蛋,吃麽?”

這可是黎教授為數不多能拿出來的手藝之一,許馥小時候著涼感冒了,才很榮幸能吃上一碗。

“……吃。”

許馥開口的瞬間,陳聞也卻突然微微蹙起眉,逼近了她一步。

他個子高,逼近她的瞬間,將身後的光源全部擋住,一瞬間,許馥的視線變得昏暗。

一片昏暗之中只剩下他清晰。

然後他微微低下了頭,貼近了她。

許是在廚房不方便,陳聞也只穿了件白T恤,他垂下頭時,許馥甚至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,感受到從他緊實小臂散發出的熱意。

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。

但陳聞也只是逼近了一瞬,便又撤了開來,眉心擰著,問,“你怎麽喝這麽多酒?”

“……也沒喝多少,”許馥清了清嗓子,插科打諢道,“偶爾喝一點,高興。”

“真‘偶爾’啊。”陳聞也涼涼道。

他還能不知道她?

只要她確定喝酒不會耽誤工作的情況下,多多少少都要喝一點,他都擔心這樣下去會酒精成癮。

他轉身回了廚房,淡聲道,“你別把自己逼太緊了。”

“逼誰?”許馥隱約發現他正在教訓自己,她靠在桌前,頭一仰,斜乜著他,“我好著呢。”

“最好是,”陳聞也閑閑瞥她一眼,道,“現在太燙了,你沖個熱水澡再下來吃正好,祛祛寒意先。”

許馥做個鬼臉,蹬蹬跑上了樓。

那圓盒被她隨手扔在了桌邊,陳聞也只看了一眼,就轉過了目光。

-

電視機的聲音調得很小。

許馥窩在沙發上攪拌著溫熱的紅糖姜茶,勺子和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,和身後陳聞也電容筆發出的“沙沙”聲很和諧。

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,溫暖的熱流從小腹升起,人才真正地放松下來。

快到姨媽期了,人變得很懶怠。

她吃飽喝足,碗隨手一放,躺了下來,安心看電視。

手機突然響起,是盛郁的微信。

【盛郁:學姐,我到家了。】

緊接著是可愛貓貓的視頻。

許馥本來想忍住不看了,但視頻定在那裏的畫面都很可愛,她沒忍住,還是點開了來。

貓貓在他懷裏,不太情願地對著攝像頭擺粉爪子,盛郁想按下它的頭,讓它待自己表示歉意,沒想到手剛放在它頭上,它就突然“喵”地怒叫了一聲,靈活地扭轉了身體,然後狠狠咬了盛郁的小臂。

許馥忍俊不禁。

後面連著發了好幾個追貓火葬場視頻,許馥一一看了,笑得不行,半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項鏈的事情。

她沒回覆消息,直接撥過去了電話,“餵?”

那邊很快接起,聲音弱弱地,帶著討好之意,“……學姐?”

“我說了不收學生的禮物,”許馥收了笑音,話語裏帶著幾絲不悅,“你很有做小偷的天賦啊?還掏兜。”

盛郁可憐兮兮,“這是我的小金庫,自己攢的,不是管家裏要的……”

“小朋友,”許馥被氣笑了,“自己攢的,難道不是家裏給的麽?”

盛郁一時沈默,許馥毫不留情,“還是你想送給我做斷交留念?”

那邊立時啞了火,“……知道了,學姐。”

“下次見面還給你。”許馥道,也懶得多祝他一句“生日快樂”,就幹脆利落地掛掉了電話。

隨後,有意無意地往後看了一眼。

陳聞也表情很認真地正在寫寫畫畫。

她打電話的時候,感覺那電容筆的“沙沙”聲好像也從沒停下過。

這人定力還挺好啊?

聽別人吵架竟然也不八卦,這麽淡定。

裝的吧。

許馥撇撇嘴,又躺回去。

過了幾秒,突然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。

她重又從沙發上坐起來,仔細盯著陳聞也看了半晌,他垂著眸的模樣很安靜,睫毛打下一小片陰影,好似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動作。

而他的雙耳幹凈白皙,空空蕩蕩,什麽都沒有。

那兩枚黑色的助聽器,不知道什麽時候,早已被主人隨意地扔開,滾落在桌邊的孤獨一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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